閻相闖：一個好運氣的球員決定退役

8月3日晚上，大連梭魚灣足球場。閻相闖穿著白襯衫，告別休息室里問他感覺如何、會不會哭的幾十個朋友，在球員通道的盡頭站定，用牛仔褲后兜擦了擦掌心。印有中超標志的塑料毯從他腳下延伸，經過列在兩側的媒體和大連英博職球員，通向聚光燈、草地和看臺上穿淡藍T恤的球迷。

廣播里主持人拉長了聲音，“39號——”，然后六萬多人齊聲跟上，喊“閻相闖”。

他的退役儀式開始了。

那天禮物和鏡頭不斷迎向他，他拍著心口繞場致意，汗很快濕透上衣。球迷用助威歌的旋律唱他的名字，他向他們道謝，反復鞠躬、揮手，最后轉身，在自己出生的城市給二十二年的職業球員生涯畫上句號。

儀式之后閻相闖的手機里多出一張他和球衣的合影，球衣上醒目的“524”記錄著他踢過的比賽場數。他從18歲開始踢中超（甲A），是北京國安的主力，23歲第一次入選國家隊就進了一個球。北體大隊史的出場紀錄和進球紀錄都是他創下的，36歲那年，他還在大連人得過中超首輪的MVP。

大連球迷對他感情很深。他們津津樂道他效力北京國安時賽后采訪說的那句“我叫閻相闖，來自于大連，今年18歲”，也難忘他時隔十一年分別打進大連實德和大連人最后一粒進球的巧合。退役儀式那天大連北看臺為他做了全新的Tifo，畫面中心是他低著頭縫一個破爛的足球。球迷會的成員說，“近十來年的大連足球開線了、掉皮子了，但我們都舍不得扔。總有人會愛惜它縫補它，閻相闖就是其中一個代表。”

“把我捧得稍微有點高了。”閻相闖說，“但確實特別欣慰。”8月5日，我們在大連英博位于甘井子區的基地見到了他，和他聊了聊球員時代的經歷和下一步規劃。他噴了香水，戴一頂棒球帽，穿著連帽開衫，用一聲口哨和我們打招呼，整個人很精神。大連英博的新聞官任健從大連人時期就和閻相闖共事，跟著閻相闖參觀基地的間隙，他說起“闖哥人緣很好”，“臉上總帶著笑。”

回憶過去閻相闖兩次說到“幸運”：職業生涯沒有遇到過太大傷病是“老天眷顧”，踢到38歲退役“已經很不容易。只有不舍、沒有不甘。”

好運降臨在閻相闖身上比他說的還要早。1986年他出生于大連市金州區的農村，如無意外，他會和當地孩子一樣“開家小飯店，或者種點果樹、倒騰海鮮，要不就幫人家送送貨”。他媽媽不希望這樣。1997年閻相闖早早表現出足球天賦，考上了秦皇島的中國足球學校，他父母靠種地和借錢湊齊了一年一萬多的學、雜費（據大連統計局的數據，當年大連職工的平均月薪是654.55元），堅持讓他去，對他的要求只有“努力”和“正直”。

和許多國內球員一樣，長大后的閻相闖要不止一次面對球隊解散或降級，他甚至有兩段無球可踢的經歷。跨過球員生涯的終點，以往的波折只給閻相闖留下“沮喪”、“迷茫”之類的詞語。他更愿意講的是，好運氣仍然伴隨著他。

大連人解散時他“非常痛苦”、“沒法形容”，但沒有感受到結局到來前漫長的動蕩和彌散在空氣里的不安，一切是“噌兒的一下”。因為經紀人工作失誤踢不上球時他的小孩又正好出生，那幾個月對他來說“剛好緩緩”。

三十八年里許多人和事匆匆流經他，他說自己“一直挺平穩”，心態、想法也沒變過，“等我到了40歲可能變一變，男人40歲才剛開始。”他發黃的塑料手機殼里壓著一張100元人民幣，聽見說他穿得時尚，他的反應是“都是便宜貨”。

他對所有問題態度開放，但很少還原細節，習慣用形容詞概括自己的心情和狀態，常說的話是“都差不多”、“都挺好的”。他也很少談論別人。從年初開始，閻相闖和18歲的于卓威做了室友，說起于卓威和俱樂部的其他年輕人，他覺得自己其實“不了解”。采訪過程中基地里每一個和他碰面的人都會來打招呼，他們握著手說笑，彼此拍拍肩膀。閻相闖沒有提起過職業生涯里某個具體的人，“大家就是一起踢踢球，又不是天天在一塊。各自都有生活。 ”

我們在大連英博寬敞明亮的食堂里完成了采訪。閻相闖說自己年初就對退役做好了心理建設，8月3號那天沒哭，不過8月2號他“有點激動”，一晚沒睡，準備好的四五段發言第二天也“全沒說出來”。梭魚灣足球場里六萬人喊他名字的時候他父母也在看臺上，他媽媽坐在輪椅上，生病后第一次在球場里看自己兒子。

“我很滿足了，”閻相闖說，“現在就是不用訓練了，一天好像沒什么事做。”七月底他花了一周把基地里的東西收拾進俱樂部發的四個大行李箱，退役儀式那天他穿了白襯衣，“想以不是球員的身份讓大家看到另一面”。

該開啟新的人生階段了。當一個好運氣的球員決定退役，他又一次碰上了好機會。法國俱樂部歐塞爾以青訓聞名，曾培養出坎通納、布蘭科、西塞等球星。2016年，中國企業奧瑞金科技正式控股歐塞爾，九年后，歐塞爾開始了一項和大連英博的合作，不等閻相闖規劃自己退役后的生活，去歐塞爾深造的路在他腳下鋪好了。

八月底，閻相闖就要出發去勃艮第。球員時代他常跟著球隊去國外集訓，給他留下印象的是埃及，金字塔，穆斯林每個清晨都念經。簽證的期限是三個月，他打算花兩個月在歐塞爾學習有關訓練和生活的一切，剩下一個月在歐洲看看五大聯賽。

“現在就是一張紙，”閻相闖說，他之后仍會回到大連英博工作，“特別感謝王魁董事長和歐塞爾的周云杰主席給我創造的條件。不一定回來之后做什么，先學，學完之后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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